“现在很多人是要潇洒人生,我想我的人生肯定叫不潇洒人生。”
作家麦家对俞敏洪与董宇辉说出这句话时,每人面前摆了一杯茶,几个人已经聊到晚上十点多。麦家的姿势从一开始抱臂后躲的防御状态,慢慢松懈下来,变成前倚倾诉状。俞敏洪时常在麦家自嘲时,老友一般拍着他的胳膊安抚他,董宇辉则歪在一边,时不时赞同地点头,并埋头在小白板上记录着什么。
这仿佛是一场私人聚会,几个人敞开心扉长谈。 而直播间屏幕外的几百万网 友仿佛同时在场,他们被纳入了这场聚会的氛围,在三人聊到苦楚或感人之处时,网友也会在弹幕中留言传达自己的感受: “看哭了”,陪着他们一起情绪波动。
而令这么多人为之动容的,一如麦家最新作品的书名所传达的,正是“人生海海”。在几年之前,了解这个词的人也许并不多,还多数集中在闽南地区。而现在,随着麦家的《人生海海》成为一部热门小说,它已经变成人们感叹人生境遇时,常常引用的词。而麦家的经历,则是“人生海海,不畏沉浮”最好的脚注之一。
01
孤独带来做事的力量,
却留下做人的阴影
聊起《人生海海》,俞敏洪对麦家的第一个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想要写这样一部与家乡有关的小说?
曾经的麦家,对家乡、对父亲怨气很重。父亲“因言获罪”被打成右派,却没想到自己的一时爽快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严重的后遗症。一家人成了时代的罪人,低人一等,被村中邻里排挤、被孤立是常态。麦家因此恨父亲,也恨曾伤害过这个家庭的人。这种恨意被孤僻的麦家宣泄在日记中,一遍遍重复、回忆,成为他多年的心结。
在许多视频中,我们都能看到,麦家极度内敛,面对镜头会表现出不适。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收得很紧”的人。而这种“收紧”,在麦家看来,就是来源于童年在故乡的经历带给他的孤独感。
图片来自《人物》
“孤独是人生永远的话题,有些孤独可能是可以排遣的,但童年被人歧视之后产生的孤独,它是无法排遣的,它可能就成为一个烙印。骨子里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对悲伤的东西我就特别敏感,不容易排遣。”
因为孤独,麦家常说,自己是个“从小没吃过糖的人”,缺少幸福感。却也“感谢”孤独,麦家从小情感细腻丰富,他写日记,爱阅读,渐渐与文字熟悉起来,才有了后来的作家麦家。
02
当我们脚步匆匆时,
很多东西都会离我们而去
麦家告诉俞敏洪: 2014年。 2014年时 麦家有了写家乡的念头。
而这个念头的源,也许要从2011年溯起。那年,麦家已经写出《解密》《暗算》,得了茅盾文学奖,多部根据他作品改编的影视剧上映,他已经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作家。
2011年9月,中秋节刚过去不久,麦家像往常一样,回老家看望年迈病重的父亲。那天下午,他喂父亲吃了两口月饼,陪父亲吃了晚饭,饭后为父亲擦洗了身子。
麦家那天没法多陪父亲一会儿,他得赶紧驱车回到自己家里,连夜赶稿。马上月末,与杂志编辑约好的《刀尖》截稿时间就要到了,麦家跟父亲说了句:“等我写完稿就回来看你。”转身便走了。
父亲的离世击垮了麦家,他打电话把情况告知编辑,对方非常理解他的伤痛,在电话里那头陪他一起痛哭,深情安慰了他,并通知他几天后必须交稿——没办法,这是下个月必须要刊发的内容。杂志马上就要付印,那些留给《刀尖》的版面不能空着。
于是,这几天,麦家一面料理父亲后事,一面在灵堂边、在丧父的悲痛中完成了最后6000字。最后,这部赶制出的作品把麦家的口碑拖到了谷底。
在那之前,麦家做了三年“疯狂的写作者”。在《解密》《暗算》成功后,众人围在麦家身边叫好,麦家心满意足,同时创作热情高涨。他写成了4本书,100多集电视剧,总共将近300万字,如果全年无休,需要平均每天写出3000字,实在高产。
那反常的三年,就是这样以一种反讽的方式草草收尾的。
父亲去世后,麦家时不时回老家,还在父亲晚年躺的床上睡了半年,说是陪老母亲,其实也是为自己疗伤。躺在老家的藤椅上,麦家开始回忆自己的前半生。从小时候跟父亲的纠葛关系,到十几岁时离家当兵,到自己的作品一点点被接受肯定,再到近几年……往事在眼前浮现,这不就是他在福建服役时常听的那句“人生海海”吗?
这是2014年的夏天,想到这儿,3年没动笔的麦家心痒痒了,试试从故乡出发,写写父子、命运、人生怎么样?
就这样,麦家才又回到电脑前,构思起新作《人生海海》来。原来,他为了这部作品,已经“收集”了几十年的资料。
03
故事中没写母亲,却处处有母亲
这些资料中,母亲是极重要的一环。
在接受《人物》采访时,麦家说:“我的母亲,一个目不识丁的乡村妇女,思想境界要远远高于我。”
陪母亲的那半年,麦家得以和她有了更深度的交流,发现自己曾经对故乡的敌意在母亲的审视下显得很可笑。对于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一家的人,母亲早已选择原谅。相反,麦家作为所谓的大学生、知识分子,却依然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麦家突然觉得,相比于母亲,“我真是太狭窄了。”
在麦家心中,母亲身上有着令他尊敬、感激的美德。她是个宽容、善良的人,是被叫做“活菩萨”的人。是母亲的宽容,促成了麦家的自我情感洗涤与他和故乡的和解,令他最终下笔,描绘故乡,寄托自己的复杂情感。
也是母亲的宽容,成为他成长过程中的一种支撑力量。“我觉得我有今天,我一直在感谢我的母亲。” 母亲像老鹰捉小鸡中的母鸡一样,在父亲面前护着孩子。脾气阴晴不定的父亲给他的打击,他都一定程度上在母亲身上得到了补偿。
麦家和母亲
而在《人生海海》这部作品中,却没有以母亲为原型创作的主要角色。
麦家几次提笔想把母亲作为重要角色写入小说,却都无法将写作进行下去,“我控制不了这个角色”。在麦家看来,当她在小说中出现时,会变得横冲直撞,令人无法把握,自己作为一个小说家,在这样的角色面前显得很无力。在一篇创作谈中,麦家写道,“强悍的事实会让作家丧失想象力”。对母亲的敬意剥夺了他改造这个角色、将她融入虚构小说的能力,他只好删删改改,最终把这个角色撤掉。
但小说中真的没有母亲的影子吗?完成小说后,麦家发现,小说中的上校、林阿姨、爷爷、父亲,所有角色身上的美德,都部分地来源于母亲。她就像小说背景中的一堵墙,每个人的背后都或多或少有她守护的影子,而麦家对角色的感情,也正是他对母亲的感情。
“我的生活也没什么好叙述的,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我也从来不准备迎接惊天动地的故事。”今年七月份接受采访时,麦家这样说。现在,他每天看书、写作、锻炼,过着“没什么好叙述”的生活。他还克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把《刀尖》拿出来重新修改,终于直面曾经那个“疯狂写作者”版本的自己。
封面:《半泽直树》
排版:Sh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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