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一：素描的本质是什么？
素描是油画艺术的造型基础，研究素描就是研究西方造型艺术体系。要了解西方的艺术体系，就要从素描入手。因为西方体系的抽象美是由写实里来的，所以素描作为基础的重要性就体现在这里。如果不懂得“写实”，就不会知晓油画中的抽象美是什么。传统和现代都是一个体系，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风格不一样而已，判断它好坏的标准是一样的。抽象艺术不能完全脱离对真实的认识，正是因为基于素描的真实才有可能得到抽象美。
冯远
卢禹舜
素描本质上是一种能力的培养，是训练画家观察事物、认识生活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它不仅锻炼造型能力，更深层地影响着一个人如何看待世界、理解现实——这种观察与认知的能力，对人的整体塑造至关重要。试问，一个学生如果没有扎实的能力基础，如何能胜任今天中国画创作的要求？尤其是面对重大主题性创作时，对艺术家在构图、结构、人物关系、空间处理以及整体艺术表现上的综合要求极高，仅靠传统文人画那种“三笔两笔”的写意方式，已经难以承担起这样的艺术使命。其中，很大程度上要依靠素描训练来支撑。素描教育的重要性不容忽视。
庞茂琨
素描的本质就是通过单色绘画来建构和塑造形与象，以表达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审美的情感。它是绘画最为单纯、最为根本的表现方式，“单纯”是指它通过手绘直接描绘物象，“根本”是指通过造型手段来传达我们的主观精神和思想情感。当然，素描也是我们最初学习绘画的基础，是锤炼艺术家理性与感性完美结合的最佳途径，是我们认识自然、创造世界的重要方式。另外，素描本身就是一种具有魅力的艺术形式，正因为没有了色彩的因素，才使得我们在单色的千变万化中探寻着人类精神世界的奥秘和真谛。
蒋采萍
我一直坚持画人物肖像，尤其是用色粉笔进行写生。这种形式本质上仍属于广义的素描范畴——它服务于造型研究，而对造型的理解与锤炼，是贯穿艺术家一生的核心课题。
杨飞云
素描是造型艺术最根本的基础，其核心在于对绘画原理的掌握，而不仅是一种技术训练。从广义上说，绘画中除去色彩的部分——包括形体、结构、空间、比例、透视、光影、节奏、体积等——都属于素描的范畴；从狭义或教学实践角度看，素描特指在平面上准确表现三维对象的造型能力，尤其在油画和具象写实绘画中，它是支撑形象塑造的“骨架”。对我而言，素描远不止“打基础”这么简单。它是一种科学而系统的视觉认知方式，涉及解剖结构、几何构造、空间透视等原理。画家要在一个二维平面上呈现可信、确切、有力量的生命形象，必须建立在这种透彻理解之上。这种理解不是表面描摹，而是深入到对象内在的结构逻辑——就像盖房子，先要有四梁八柱的比例与结构正确，才能谈风格与装饰。我长期专注于人物肖像创作，素描在其中占据最核心的位置。无论是少女还是老人，打动我的不仅是外貌特征，更是其内在神态与生命质感。而要准确传达这种“神”，必须依靠扎实的造型能力：通过观察，在理解结构的基础上提炼形体，用线条与块面将动态、表情、气质落实到画面。这个过程既需理性分析，也需感性捕捉，最终实现“形神兼备”。
赵奇
素描就是绘画，别无他意。如果要谈它的本质，那将是一个冗长而复杂的问题。我想说得直接一点——从绘画的方式来说，好比生了一个孩子，总得给他起个名字，目的是方便有事时能找到他。按照大家的习惯，我们会根据孩子的模样和自己的喜好来归纳命名。素描也是如此：首先，它没有使用太多颜色，几乎只用单一色调；至于工具和材料，则以便捷、顺手为原则，这方面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因为面对自然时，我们需要不断修正画面——没有人能一笔就准确无误地把对象描摹下来。也就是说，在绘画过程中，素描始终处于不断修改与调整的状态。因此，那些容易擦除、便于清洗的材料可能更为合适。
李晓柱
素描的本质在于“素”——可以是单色，也可以是较少的色彩。其功用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呈现出多样性。长期以来，我们将其作为造型基础训练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是培养整体观察方法的有效途径。凭借其便捷性，素描能够快速记录生活、捕捉现实物象，因而具有生动、鲜活的特质，进而形成了独特的审美特征与艺术价值。随着艺术的发展，素描已逐渐从实用性的功能角色，转向具有独立属性的艺术作品。
赵培智
素描从一开始就是独立的、具有独立完整的审美价值的艺术形式，尤其是在当下，素描独特的朴素直接而有力的表达方式成为一种很好的艺术形式。
于洋
一直以来，作为美术学院教学的基础训练手段，无论在艺术史上还是在当下的学院教学中，素描都被认为是造型艺术高楼大厦的坚实地基。作为训练手段的素描，本质上是造型艺术语言的单元和语法，训练学生眼、心、手相应的艺术感知与表现能力，养成局部服从整体的习惯，掌握结构、比例、透视、明暗等造型基本要素，通过感知与表现物体对象与空间的体感、量感、质感，养成严谨而协调的作画习惯。虽然素描的本质是“工具”和“语法”，是“母语”和“基础”，但它也具有独立绘画种类的属性和独特审美价值，特别以其材料的纯粹性、基础性和直接性，展现出一种朴素含蓄、厚重内敛的力量感。也正因如此，欧洲艺术史上重要的绘画、雕塑大家，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新古典主义时期的达维特、安格尔等画家，都有自身的素描风格。无疑，作为一种高贵而单纯的艺术，素描具有独立而特别的审美属性与画种价值。
孙震生
对这一问题的理解，不妨从狭义与广义两个维度展开。狭义上，素描常被视为绘画学习的基础阶段——以铅笔、炭笔等工具，借助明暗与光影，进行造型、结构与空间关系的训练。它强调技法与观察，是大多数习画者的必经之路。而从广义来看，“素描”一词可理解为“朴素的描绘”。它不只属于绘画领域，文学中亦有类似“素描”的手法——白描，指向一种简洁而质朴的表达方式。在艺术创作中，素描因此超越了材料与技法的限制，成为一种不事雕琢、纯粹、直接的语言。时至今日，素描已远不止于基本功训练或创作素材的收集手段。它发展为一门成熟而独立的画种，拥有完整的审美体系。从学院派的扎实写生，到融合水墨意蕴的线条表现，再到具有当代意识的观念性创作——素描展现出多元的风格面向与丰富的艺术面貌，持续拓展着视觉表达。
问题二：素描如何与中国本土艺术传统对话
刘万鸣
值得反思的是，我们是否真正学到了素描的精髓？苏联式全因素素描强调光影调子，成为当下主流教学模式，但欧洲古典大师如丢勒、荷尔拜因、安格尔等，更重线性表达，讲究结构与韵律，与中国画的线描精神有内在契合。我们教得少、学得浅，却轻易否定素描的价值，实为偏颇。
真正成功的融合，源于深厚的文化根基。徐悲鸿、蒋兆和等人之所以能化西为中，是因为他们深谙传统，具备书法功力与文化自信。潘天寿虽未画素描，但他以中国审美理解素描，主张人物“脸要洗干净”，即减少冗余调子，追求纯净格调——这本身就是对素描的本土化提炼。我将创作的一批素描写生作品命名为“写真集”，而非“素描集”。“写真”既求形准，更重神完。我以为，素描与中国画并非对立，而是可以相互滋养。关键在于创作者是否具备文化主体性——以中国精神为内核，择取外来技法之精华，实现“借融而达至化”。
总之，素描不是中国画的敌人，盲目排斥或机械照搬才是。真正的艺术自信，源于对传统的深刻理解与对世界的开放胸怀。素描在中国画教学与创作中，仍应作为重要基础，但需有选择、有转化、有“化”的能力。唯有如此，中国画才能在当代焕发新的生命力。
徐里
素描是绘画的核心基本功，其概念虽源于西方，但核心价值具有共通性。西方素描体系的根基是科学的透视学与解剖学，文艺复兴时期对人体解剖、造型结构的深入研究，让它形成“以线条塑体积、明暗、空间”的写实逻辑，线条是服务于造型的辅助工具，准确性与立体感是核心追求。 而中国传统艺术中，虽无“素描”之名，却有“素描之实”：“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写生实践，本质就是艺术家深入生活、收集素材的“中国式素描”，且这种写生不局限于记录，更强调“以心取象”，承载着对自然的主观理解与精神表达。同时，中国画以线条为独立艺术语言，“以线造型”的背后是书法艺术的滋养与“天人合一”的哲学观——线条可单独成为审美对象（如白描），重“表意”而非单纯塑形，笔墨意趣里藏着情感与气韵。 正是这种差异，让二者的融合形成“互补效应”：素描的科学造型方法，能帮助中国画突破传统造型的局限，增强画面的结构感与空间感；而中国画的笔墨意趣、“表意”传统，又能为素描注入主观情感与文化内涵，避免其陷入机械写实的窠臼。最终，这种融合没有消解中国画的本体特征，反而让中国艺术在保留文化根脉的同时，获得了更丰富的表现力。
蒋采萍
关于社会上有人提出的“素描是否毁了中国画”这一争议，我认为这是一种误解。任何画种本身都不会阻碍另一种艺术的发展。关键在于艺术家是否有开放的心态和转化的能力。如果你觉得某种技法、风格或观念对你有益，你自然会将其吸收融合；若不适合，也不必排斥。我对所有艺术形式都没有成见。无论是油画、水彩还是当代艺术，只要其中有美的元素、有价值的表现方式，都值得欣赏与借鉴。
唐勇力
20世纪以来，从徐悲鸿—蒋兆和体系到浙派人物画，所有成功范式都建立在对素描的本土化改造之上。素描非但没有消解中国画本体，反而成为其现代化转型的关键助力——前提是必须“洗洗干净”，转化为线性、平面、重神韵的表达方式。
赵奇
将中国画与西方绘画对立起来，是很不明智的——事实上也根本做不到。文化和文明始终是在碰撞中交流、在交流中生长的。我们承认，语言如同植物，只有扎根于合适的土壤才能生长，也因此才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模样。正因如此，我们为之激动，而不会产生心理上的不适。特色从来不是冲突的理由，更不是用来证明谁比谁高明的依据。任何一种艺术语言的发展，都离不开自身的传统与生活经验的滋养。艺术如何立足于当下，如何确立自己的位置，关键在于画家对这门语言的理解与掌握能力。如果说“传统”，那不过是一种日久天长养成的习气，又何必刻意强调？真正值得我们关心的，难道不正是“当下”吗？就像看到一种食物，拿过来吃就是了。如果它真的让你不舒服，下次自然不会再去找那个麻烦。
何家英
素描教会我们的，是“微妙”的艺术。在我的创作中，素描始终是不可或缺的支撑。我没有接受过传统意义上的“传移模写”式训练，临摹古画更多是学习笔墨语言与审美品位，而非解决基础造型问题。因此，我依赖素描来搜集素材、构思构图、绘制底稿——整个创作前期都是素描的过程。尤其在处理画面关系时，我深受大学时期石膏像训练的影响。我的老师刘天成曾强调：“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那一点微妙的明暗过渡、结构转折、虚实对比，往往决定了作品的高下。这种对“微妙变化”的敏感，不仅适用于油画，同样贯穿于中国画的笔墨表现之中——干湿浓淡、轻重缓急、疏密聚散，皆需精准把控。总之，素描非但无碍于中国画，反而是其现代转型的重要助力。它拓展了我们的视觉认知，强化了造型能力，提升了画面控制力，并激发了艺术感受力。关键在于如何理解与运用素描——不是照搬西方模式，而是将其内化为服务于中国画本体的语言工具。
周刚
从我多年的个人体验来看，学习西方艺术，如油画、水彩、版画以及雕塑，是非常有必要的，学习严谨的西方表现，如果有良好的素描能力，对日后的艺术创作将会产生很大的帮助。我以为，中国绘画学习西方素描需要变得十分谨慎，西方素描的观察方法，对规律的认知方法是值得我们学习与研究的。但是，如果把西方素描的那一套表现方法完全用在中国绘画上面，我以为是十分不可取的。我看到许多中国人物画已经变成了用毛笔画素描，完全丢掉了中国绘画的基本特征，让人十分痛心。
李晓柱
素描与中国画的线描在本质的造型方式上并不冲突，区别主要在于所使用的基础材料不同。二者同样以素色呈现，皆以点、线、面为基本元素构建画面。不同的文化土壤孕育出不同的审美特征。随着艺术的不断深度融合，这两种方式都在表达更为深层的艺术观念。我们不必担忧素描会消解中国画的特质，而应从更高的层面出发，构建既契合当代语境又具有个人独特性的表达方式。
方向
在学术和艺术领域，谈到素描与中国传统艺术的结合，“线性素描”是一个被广泛接受的说法。这种方法不仅拓展了以光影为主的素描表现方式，也增强了中国画的表现力。它强调“以线为本、适度取舍”，在吸收西方素描优点的同时，保留了中国画注重线条和结构的本质特征。素描的引入，为中国画带来了新的活力。尤其是它的写实能力，推动了中国画在现实题材上的发展。比如，近现代画家周思聪在矿区人物创作中，就运用了扎实的素描基础来处理人物形体，这种重造型、重生活的倾向，至今仍影响着许多人的人物画创作。同时，中国画的写意精神也反过来影响了素描实践。不少艺术家在素描中融入写意观念，打破媒介界限，尝试用炭笔画在宣纸上等混合方式，进行实验性探索。正因如此，线性素描不再只是模仿光影和明暗，而是更关注对象本身的结构，结合对真实的感受，以线条为主导组织画面。就像建筑要有稳固的地基和主体框架一样，线是这类素描的骨架。正是坚持“以线为本、适度取舍”的原则，近现代许多优秀的中国画画家才能在吸收外来技法的同时，守住写意精神的根本，并实现持续的艺术创新。
于洋
百余年来，素描是中国画写实改良和现代化进程的阶梯与催化剂。或者说，当初西方素描体系引入，初衷就是“改良中国画”，因此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戏剧性张力和针对性。素描与中国画的线条、笔墨相较，侧重于科学性与分析性，与中国画笔墨写意的精神性与混沌性具有一定的互补价值。二者融合的过程与是非判断已有很多文章讨论，这里不再赘述，只强调两点：其一，素描带给近现代中国画的积极意义和建构意义，总体上大于消解性与破坏力，特别是对于人物画而言，20世纪以来形成的“新传统”人物画风格取得了诸多成果；其二，对于素描和中国画笔墨的一些共性特点的发掘，如微妙的、诗意的、具有物质与精神质感的表达，有助于二者的深度融合，这时候应该跨越“中—西”“古—今”的藩篱，追求某种根性的、普适的精神目标。
孙震生
素描如何与本土艺术传统展开深度对话？这一命题不仅关乎技法融合，更触及文化身份的思考。艺术的生命在于发展。它随时代而演进，在开放中汲取养分。新形式经时间沉淀可化为传统，而传统亦需新鲜血液的注入，方能延续活力。中国画的发展，既需扎根于千年文脉，也离不开外来文化的刺激与激发。回望20世纪初，徐悲鸿等先贤远渡重洋，引素描入中华，开启“西学东渐”的艺术实践。他们以素描的严谨造型补益中国画的写意精神，推动本土绘画的现代转型。经过百年探索，这一融合尤其在人物画主题创作中成效显著——画家凭借素描所训练的扎实造型能力，使笔下形象既传神又具象，达到“形神兼备”的新高度。进一步而言，中国绘画传统中本就有与素描相通的精神基因。白描与墨稿，即以线条提炼物象、经营位置的技法，其本质与素描异曲同工。虽所用工具不同，然二者在推敲造型、构建画面方面的追求如出一辙。从远古岩画的朴拙线痕，到彩陶纹饰的流动韵律，再到汉画像石、画像砖的生动刻画——以线为骨的表达方式，始终是中国艺术的根脉所在。因此，所谓“素描之争”，实为伪命题。中西绘画在造型艺术的底层逻辑上本就相通。真正的关键，不在于排斥或盲从，而在于如何以我为主、化西为中，在碰撞中激活传统的当代生命力，让笔下的每一根线条既承载东方意蕴，亦映照时代精神。
问题三：素描教学的核心是什么？
靳尚谊
素描作为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基础，其教学核心首先应建立在对造型规律的深入掌握之上。我20世纪50年代初在国立北平艺专（后并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时，所接受的是徐悲鸿从法国带回的欧洲学院派素描体系。这一体系强调通过分面法准确表现物体的立体感、空间关系、质感与光影，尤其重视对人体解剖结构的理解——这是造型能力的根本。1955年，我在马克西莫夫主持的油画训练班进一步深化了这一认识。苏联素描教学在继承欧洲传统的基础上，对解剖的要求更为系统和深入，甚至组织学生去医院观摩真实人体解剖。更重要的是，马克西莫夫提出了“结构”这一关键概念。他指出，“解剖”是知识，“结构”则是将这种知识转化为画面内在构造的能力——如同盖房子，先有骨架，再垒砖瓦。他通过修改冯法祀的人体素描让我们直观体会到：只有把骨骼、肌肉等要素有机整合，画面才真正“结实”。由此我们意识到，真正的造型训练不是机械描摹外形，而是通过理解中线、对称、体块运动规律（如头、胸、骨盆的稳定与腰、颈、髋关节的活动）来把握对象的本质。这种基于结构的观察方法，使我们能够达到高度准确的造型能力——甚至可以说是“绝对准确”。当然，这种严谨的训练并非压制个性，而是为表达提供坚实支撑。我在训练班只学了半年素描，但之后用了近五年时间反复实践，直到1964年才真正解决造型问题。没有扎实的基础，所谓“个性化表达”往往流于空泛；而有了扎实的造型能力，艺术家才能自由地探索属于自己的视觉语言。因此，素描教学的重心应当首先放在造型规律、解剖结构和空间透视的系统训练上。这是不可绕行的基本功。在此基础上，个性与创造力才有依托、有方向、有深度。二者的平衡，并非平均分配时间，而是以“结构”为桥梁——让规律服务于表达、让技术升华为艺术。
卢禹舜
真正的艺术家必须既有传统文化修养，也要有现实观察能力。这两种能力在素描中可以得到统一。素描从来不只是西方的东西，也不是现代才有的训练方式；它是造型艺术的根本能力，贯穿于古今中外的一切视觉创造之中。通过素描，艺术家能够将时代生活、天地大象转化为审美形态，无论是抽象、意象还是心象，都能在这一过程中得以体现和发展。最终，通过打破真实空间并重组以现实自然为基础的画面空间或心源空间，既脚踏实地又放飞理想，展现浪漫情怀与现实精神的结合。
庞茂琨
素描教学的核心是通过对造型与审美的理解和运用，所谓造型规律、解剖结构、空间透视都是最基本最传统的方式，其目的也是通过实践去体验其中的规律与奥妙，既使我们建立起科学的观察方法和表现方法，又使我们从中获得更大的智慧和自由。所以，在教学中，必须通过严谨的基础训练来培养学生的基本造型能力，同时培养学生的主动意识，激发出丰富的想象空间和审美经验。要学好素描必须从美术史里、从大师身上获得灵感和力量，在众多巅峰中汲取精华，重点学习大师们的独立创新意识和个性化品格，在学习中比较、在学习中进步。另外，必须通过长期的实践磨炼，才能真正地体验到素描的规律与真味，从而造就新的自我。
杨飞云
当前美术教育中存在一种误区：许多学生能画出全因素素描——有明暗、有体积、看起来“像”——却缺乏对结构本质的把握，更难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提炼。这种训练停留在表层复制，无法支撑个人风格的形成。素描的高阶目标，是在掌握共性原理后，表达个性感受，使造型更具概括力、表现力和精神深度。因此，我非常支持举办如“百年素描展”这样的学术梳理活动。它不仅是对历史的回顾，更是对当下创作的提醒：真正的艺术自由，建立在对规律的深刻掌握之上。正如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画家唯有在素描原理的“规矩”中深耕，才能让才情真正升华，而非流于随意与浅薄。文艺复兴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发现了透视与解剖，并将其融入艺术，使人的真实与尊严得以精准表达。今天，我们仍需回归这一传统——尊重素描作为造型原理的根本地位，在法度中求创造、在规矩中得自由。这不仅关乎技术，更关乎艺术的高度与尊严。
赵奇
在教学中，素描若想单纯地提出自身的要求，几乎是不可能的。当我们面对要描绘的对象时，又如何界定“怎么画才算好”呢？作为绘画的一种语言，教学的核心及其要求，不应局限于绘画的方式本身，而应聚焦于画面本身——最终画出来的东西才算数。事实上，我们在教学中所强调的“基础”，往往并非仅靠手头功夫就能解决的问题。绘画的一切问题，始终指向最终的目的。
周刚
素描教学的核心应该是培养艺术家的观察能力和感受能力，它应当是最直接、最率真的表达方式。素描既要注重造型规律、解剖结构和空间透视的学习，又要注意学习者从具象到抽象表达的广阔实践，不应该将两者人为地割裂开。两者的平衡点在于艺术家在自己的艺术实践过程中，要随着自己的艺术实践，不断使自己的艺术实践与艺术表达相结合，不可以以一种定式为规范，并以此约束自己的创作与艺术表达。
白晓刚
素描教学的根本目标，是培养观察能力与表达能力，本质上是一种在视觉艺术或造型艺术前提下的观察方法和思维方式的训练。素描正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有效手段。在初学阶段，尤其是专业美术院校低年级，教学应侧重于引导学生通过认真观察、深入分析客观对象，由表及里地培养系统的观察能力和造型思维。这种训练不仅提升对形体、结构、空间的理解，也同步发展感受力与表达力——即个性化表达和创造力的基础。因此，基础训练与创造力培养并非割裂，而是相辅相成。二者的平衡，取决于教学过程中针对不同阶段学生能力发展的合理侧重。
赵培智
写实训练和强调视觉表达与创造力的抽象训练两方面都是素描教学的核心。
于洋
在学院教学中，素描的核心指向的是造型艺术的“硬功夫”和灵魂，指向的是培养具有扎实造型基础、稳定审美判断的造型艺术与其他视觉艺术人才。从某种程度来说，对于素描的态度决定了对于美术学院造型艺术教学的态度——基础训练当然应该是严谨、求是、扎实、稳定的，行稳方能致远，而不是上来就急于创新，急于探索个性表达，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扎实稳定的基础是探索个性表达的前提，因此在本质上说，二者之间是递进关系，只是在转折之“度”和恰切时机的判断上，依不同绘画种类和表现媒介而侧重不同，也因创作者自身情况而表现不同。“不破不立”，但“破”又是建立在“立”的基础上，素描的建构性、确立性作用，是造型艺术训练过程中不可绕过、不宜“快进”的一环。
问题四：在全球化与AI技术迭代加速的今天，如何理解素描“守正”与“创新”的关系？
唐勇力
我这一代人学画皆始于素描。从早期光影素描入手，素描对人物造型能力的建立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但随着对中国画本体语言的深入理解，我逐渐意识到：素描的价值不在于照搬西方体系，而在于如何在“守正”基础上实现“创新”——即坚守中国画以线造型、重笔墨意趣的审美根基，同时吸收素描在结构认知上的科学性。20世纪五六十年代，潘天寿先生就提出：“国画系的素描要把脸‘洗干净’。”这并非否定素描，而是主张去除西方素描中强烈的明暗体积感，回归平面化、线性化的东方造型观。这一思想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发展。到20世纪80年代，在方增先等前辈推动下，“结构素描”被引入中国画教学，强调解剖结构，弱化光影，成为素描本土化的重要一步。但结构素描仍偏重理性分析，容易削弱中国画“以线立骨”的书写性与生动性。为此，我在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逐步提出“线性素描”理念：以中国线造型思维为核心，吸收结构素描的科学内核，弱化明暗，强化轮廓线、结构线与衣纹线的表现力，追求形神兼备、线面结合的东方表达。这不是对西方素描的复制，而是基于中国文化立场的创造性转化。这一路径回应了“守正”与“创新”的关系：“正”是中国画的本体语言与审美精神，“新”是对造型规律的科学认知与时代转化。在全球化与AI技术加速发展的今天，“新”不等于抛弃传统，“正”也不等于固守旧法。素描教学的标准，应看其是否服务于中国画的造型需求，是否有助于艺术家建立准确而富有表现力的视觉语言。
何家英
绘画有三大核心要素：空间、感觉、节奏，三者缺一不可。若认为中国画只是平面化、意象化的表达，这实则是对其深度的浅化理解。中国画从来不是脱离现实的空想，而是“师法造化”的结果——追求的是经过心灵提炼后的“真实”，是一种理想化的审美建构。每一时代的中国画创新，都建立在对自然的真实感受之上。没有真切的体验，所谓的“创新”不过是形式拼凑、标新立异，缺乏情感根基，流于虚伪。而素描正是连接自然与心灵的桥梁，它训练我们如何从纷繁的现实中提取本质，如何将外在形象转化为内在表达。
赵培智
守正是继承和延续传统，但艺术要发展必须创新——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创造与突破。而“正”，是那些已成为经典的艺术。
问题五：当代艺术中素描的价值何在？
徐里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素描的价值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因其独特性而愈发凸显。今天的素描早已超越传统“基础训练”的单一角色，它既是造型的基本功，也是创作的起点，甚至本身就是一种独立的艺术表达方式。在当代美术教育中，素描依然具有导向性、示范性与引领性的作用。它不仅关乎形体塑造的能力，更深刻塑造着艺术家的观察方式、思维深度与创作潜力。一个画家能否敏锐捕捉形象、有效提炼视觉语言、有机构建画面结构，其素描素养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纵观美术史，凡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家及其经典作品，无不在素描与速写方面拥有深厚积淀。素描堪称画家的艺术生命线：它虽为基础，却决定了造型能力的上限，也深刻影响着个人风格的形成与艺术语言的成熟。因此，我呼吁年轻一代美术学习者重新认识素描的当代价值——不应将其简化为机械复制的模板或应试工具，而应视其为观察世界、理解形式、表达情感的根本方法。在掌握造型规律的基础上，结合个体感受与审美追求，探索多元、个性化的素描语言。素描是对美的认知，是对物象的消化，更是通往艺术创造的桥梁。唯有如此理解与实践，素描才能在当代艺术中焕发新的生命力，持续推动中国美术的创新发展。
唐勇力
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素描的独特价值正体现在“转化能力”上。它既是基础训练，也是独立的视觉思维载体。尤其在重大历史题材创作中（如我的《开国大典》），线性素描帮助我将照片资料转化为符合中国画审美要求的结构稿，实现形准、神完、线畅的统一。这种手工性、思维性与文化自觉的结合，是AI图像无法替代的。
李晓柱
素描作为一种造型手段，完全可以成为当代艺术的一种呈现方式。当代艺术并不排斥任何方法与路径。素描在不断剥离其原有属性的同时，持续迭代、不断重生——这正是其作为方法论的意义所在。
徐文涛
在当代艺术中，素描的核心价值在于以最直接的“视觉思考”承载艺术家的认知与表达。其不可替代性，正体现在“即时性、纯粹性与私密性”之中——它跳过复杂媒介的干预，直抵观念本身。在当代语境下重新定义素描，关键在于打破将其仅视为“基础训练工具”的单一认知：它既是艺术家捕捉灵感、梳理思维的“思维草稿”，也是可独立呈现的“观念载体”，更是连接内心与外部世界的“原始通道”。
问题六：素描的评价标准是唯一的吗？
庞茂琨
如果说素描有一个总体的、唯一的评价标准的话，我认为一幅好的素描应该是既简练又生动地表现物象与情感，最终达至主客观的高度和谐。但从风格和样式的角度来看，则应该尊重每个个体的不同路径、不同体验。因此，需要我们更加宽阔地理解素描作为一门艺术的自由度和创新空间。首先我们必须通过素描激发出丰富的想象空间和审美经验。历史上优秀的素描无不体现出艺术家最初的思想萌动和创新意识，让许多具有个性和创意的伟大作品成为现实。所以，素描无论作为基础还是创作都应该保持一种探寻世界、探寻自我的状态。作为评价方，更应该鼓励每个画者在不断地尝试和挖掘中去发现新的领地，从而打破传统的单一评价标准。
唐勇力
素描的评价标准绝非唯一。我们应构建一个尊重多元价值的体系：对国画专业而言，应看重其是否强化线造型能力、是否服务于笔墨表达；对设计或跨学科领域，则可侧重观察力、概括力或观念传达。关键在于——素描是手段，不是目的；其价值取决于使用者的文化立场与艺术目标。归根结底，中国人物画的发展离不开素描，但必须走一条民族化、本土化的道路。“线性素描”正是这一道路的实践成果：它守住了中国画的“正”，也开出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新”。
方向
素描没有唯一的评价标准，这已是今天学界的普遍共识。这种多元看法，既来自多年来的艺术实践，也反映了当下艺术形式多样并存的现实。不过，与其急于建立一个“多元评价体系”，不如换个思路：真正重要的，不是立刻制定标准，而是先营造一种能让不同艺术方式共存、共进的环境。换句话说，问题不在于标准本身，而在于让多种标准能够自然生长的土壤。因此，首先要做的，是建立一个健康、包容的艺术生态。在这个环境中，人们通过实践、交流和学习，逐步形成对素描的多种理解，培养基本的艺术素养。久而久之，社会才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不同的素描观念，形成多元共存的评价氛围。这个过程是渐进的、动态的，标准也会随着实践不断调整。它不是一次性设计出来的，而是在实践中慢慢形成的。正因如此，这样的评价体系才真正有生命力。
徐文涛
素描的评价标准绝非唯一，其核心在于从“单一技法维度”转向“技法＋观念＋语境”的多元评价框架。要构建一个尊重多元价值的素描评价体系，关键在于把握三点：一、承认文化差异——不将西方写实传统或东方写意美学奉为普适或绝对标准；二、兼顾“视觉基础”与“观念表达”——既评估造型能力、线条控制等基本功，更关注作品是否传递出独特的思考与艺术立场；三、尊重创作语境——同一幅素描在“基础训练”与“当代观念表达”中的功能与意图不同，评判的侧重点和权重也应相应调整。
赵培智
素描是在不断发展和延伸的，因此评价体系和标准也会随之改变。
问题七：在图像与AI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素描对当代绘画创作是否仍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庞茂琨
在AI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特别是Al对绘画的冲击，让我们都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挑战。素描作为艺术创作的基石之一，它在传统与现代、手绘与智能生成之间的平衡将成为我们思考和探索的重点。总体上看，我认为尽管AI在模仿人类绘画、综合已有风格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它仍然无法完全取代人类。首先，素描是一种手绘的方式，也是一种造型的过程，体现出人的思想和精神的丰富性，它所呈现出的气质和语言特征是每个人独有的，蕴含着艺术家对于世界的特殊感受和微妙把握。这种人类才具备的情感、思想和创造力，包括试错、纠错体验等也都是AI无法模拟和替代的。另外，人对于美的认知和理解受到文化、历史、社会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AI只能通过程序和算法来整合、模拟表面效果。因此人的审美判断是高于且指导AI的。没有艺术家或者绘画者的掌控，AI就无法完成创造与审美的任务，因为主体意识和价值判断永远存在于人的心灵之中。
周刚
在AI高度发达的今天以及未来，我以为它都无法取代素描学习的作用，素描的学习是培养艺术家认识世界、观察世界和真切的情感表达，这种表达是带有艺术家对世界、对人性最真切的认知与体验，这种体验是任何机器、任何AI所无法感知与取代的。尤其是素描，它是艺术家直率表达自己心性与感知的最直接手段，它是由情感和血肉体验的艺术表达，是任何AI无法感知的。
李晓柱
在AI迅速发展的今天，素描在功用层面正逐渐被技术所替代。然而，素描的意义远不止于实用功能，画家对它的运用也各不相同。那种画家与对象之间的碰撞与体悟，是AI无法替代的；而由心灵主导的画面，终究还需画家亲手完成。
方向
首先需要指出，图像与AI高度发展的今天是当前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背景，尤其是AI，似乎现在讨论任何问题都必须联系这个语境，才能显得有意义或有发展前途。但我们要警惕，这是一种预设先行的思维方式——问题还没展开，就已经把技术变革当作不可回避的前提。因此，这个问题本身其实是存在争议的。因为“图像时代”“AI”这些概念，本身的含义和范围就很难界定，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不过，关于素描的价值，其实是有基本共识的：无论时代如何变化，素描作为美术造型的基础，在观察方法、结构理解和表现形式上的作用始终不可替代。近现代以来的大多数美术创作，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图像时代也好，AI时代也罢，其技术模型终究依赖大量数据和算法。而这些数据的核心，正是对形体、线条、明暗、空间等视觉要素的记录与处理——这些本来就是素描所关注的内容。可以说，素描的因子已经内在于这些技术的底层逻辑中，只是以新的方式呈现出来，甚至可能演化成不同的形态。但这些新形态的具体边界和意义，目前还难以清晰界定。
徐文涛
在AI与图像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素描对当代绘画创作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核心作用。AI虽能快速生成新颖甚至复杂的图像，却始终缺乏“手作”的温度与灵魂。而素描正是连接画家情感、认知与画面的关键纽带。素描的价值早已超越单纯的造型训练，其核心在于沉淀“手感”——笔触的轻重缓急、线条的情绪张力、落笔时的无意识经验，这些源于身体感知的创作痕迹，构成了AI无法复制的“绘画感”。同时，素描训练所锤炼的观察逻辑、空间判断力与解剖认知，使画家能够主动、精准地驾驭创作表达，而非被动依赖AI的图像输出。它既是夯实绘画基础的“地基”，也是释放个性化语言的“通道”。正因如此，素描让当代绘画在技术浪潮中始终保有人文温度，成为区分AI生成的“图”与艺术家创作的“画”的本质所在——它是当代绘画不可或缺的精神内核。
于洋
造型艺术在当下和未来的最高价值，就在于其以手性的、人性的艺术手段与语言媒介，带着精神性的温度完成创作，而素描就最典型地体现着这种价值。在这一创作过程中，手、眼、脑的精密协作，显现了人的高贵价值及其对于世界的把握方式。因此，AI和图像技术所完成的算法“拟象”，无法替代素描艺术这种具身体验的、沉浸式的创作行为。此外，在美术创作面临同质化、模板化的今天，素描是最有效的对抗这种“同质化”的基本“武器”，尤其是学院里的长期素描，那种反复内省式的探索表现，如同一场精神的修炼，能让创作者不断真切地、诚恳地感悟绘画艺术的深刻性与思辨性。有了素描的锤炼和体验，绘画艺术、造型艺术及其他视觉艺术才能具有源头活水，在造型语言方面不断内省和自我塑造，最终确认自身价值与艺术的感知能力。
孙震生
在图像技术与AI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不禁再次发问：素描对于当代绘画创作，是否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这让人联想到19世纪照相机问世时，绘画界也曾面临被替代的忧虑。然而时代证明，摄影并未取代绘画，反而成为其助力，拓展了艺术表达的边界。同样，今天再强大的AI技术，也难以替代艺术家融于创作中的情感温度与独立的创造力。素描作为绘画创作的基础与核心方式之一，其价值正在于它是画家情绪与灵感的直接投射，是心手相连的即兴表达。它捕捉的不仅是形态，更是那一刻的观察与感受，是机械或算法难以模拟的生命痕迹。AI与数字图像可以作为现代创作的辅助工具，提供素材、激发思路，却始终无法替代素描中所蕴含的人的感知与笔触间的诗意。因此，在科技日新月异的当下，素描依然以其纯粹、直接与情感化的特质，持续为绘画艺术注入不可替代的灵魂与温度。
问题八：素描与创作的关系是怎样的？
蒋采萍
在创作实践中，我始终主张习作与创作紧密结合。当年在校期间，我们只系统学习了素描和水彩两门西画课程，而我主攻的是工笔重彩中国画。如何将所学融会贯通？没有人教我现成的方法。白描课学过勾线，素描课掌握结构与明暗，水彩课了解色彩与水分控制——但如何把这些整合到自己的艺术语言中，必须靠自己探索。于是，我逐渐发展出一套“以线为主、线面结合、线色并用”的个人方法。这不是老师教的，也不是某一流派的规定动作，而是我在长期实践中摸索出来的实用路径。比如，过去画一张工笔重彩作品，往往需要先画白描稿，再另起稿子做色彩练习，费时耗力。后来我想：为什么不把两者合二为一，直接在一幅纸上完成线与色的统一表达，具体到工具选择，我也做了调整。最初尝试用水彩结合毛笔写生，但携带不便，需带水瓶、调色盒等，尤其外出或旅行时极为麻烦。后来我发现色粉笔干画法更为便捷：无需水，只需一支笔、几张纸，随时随地可画；完成后喷一层固定胶即可保存。即便在飞机上不能带液体胶，也可用薄棉纸或硫酸纸覆盖保护，回家后再做处理。这些方法都是为适应实际需求而自发创造的——一切以方便创作为前提，没人教过，全靠自己琢磨。如今有不少学生学习和借鉴我的这种色粉写生方式，我很欣慰。这也说明，只要方法有效、有利于表达，就自然会被接纳。
卢禹舜
我认为，这个界限已经不那么分明了。过去我们常说素描是习作，创作是成品，但现在来看，写生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写生不是简单地描摹对象，而是“对景抒情”“对景造境”，是一种带有主观情感和艺术建构的过程。既然写生可以是创作，那素描为什么不能是创作？事实上，素描本身就具有创作属性。很多艺术家用素描的形式完成独立作品，表达思想、情绪甚至宏大主题。这种以素描为媒介的创作，早已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基础训练。所以，素描不仅是手段，也可以是目的；不仅是过程，也可以是结果。
赵奇
当我们认定素描是一种绘画语言时，就没有必要将其与创作过程分开讨论。当前我们所称的草图、草稿以及写生练习，通常出现在项目审查或教学环节中，这些更多是出于实际情况的考虑，而非认识和学习绘画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仅谈论创作，作品并不一定需要事先完成详细的素描。在我看来，素描就是素描本身。假使为某件作品绘制了“稿子”，然后使用中国画技法将那个画面实现出来，我会感到沮丧，因为有些情感和表达在最初的“木炭画”中更为强烈和直接。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为，每种艺术形式都有其独特的美感，不同的材料也有各自的感染力。这种独特性属于自然——属于那片天空下仍有许多我们尚未知晓的事物。如果我们能够认识到这也是绘画的一部分问题，那么就应放下先入为主的观念。
周刚
素描对我而言，是我创作重要的辅助手段。没有素描，我的创作寸步难行。但是，我的创作又不是将对象画成全因素素描再创作，一般情况下，我都是确定对象的基本形象与空间便开始了色彩的处理。素描作为习作与创作，其界限的清晰与否取决于艺术家的选择，有些艺术家习惯于用素描来表达他所感受到的对象和事物，有些人将素描作为自己创作的辅助手段，我认为都无可厚非，都是艺术家的选择。在我的创作中，素描一直扮演着草图与研究的角色，而非独立表达。
徐文涛
素描与创作是“共生互融”的关系。素描既是创作的“思维草稿”，记录灵感萌发、构图推敲的完整思考过程，也可以作为独立的艺术表达——其笔触、情绪和质感本身就能构成一件完整的作品。今天，素描作为“习作”与作为“创作”之间的界限已经不再清晰。在我的创作中，素描具有双重角色：在前期，它是研究性的草图，用于分析造型、尝试构图、捕捉瞬间感受，为最终作品做准备；而那些充满手感和即兴表达的素描，无需依附于其他形式，本身就是独立的创作。它们往往更直接地呈现创作者的思维轨迹和情感温度，甚至比完成品更具原始张力。正是这种“过程即作品”的特质，让素描与创作不再割裂，而是贯穿整个创作链条，既承担基础研究的功能，也具备独立表达的价值。
邓柯
素描贵于求“真”，而不在于修饰。此处的“真”，并非指视觉上的再现或机械模仿，更不仅局限于造型基础训练中的单色绘画。素描的原义中蕴含着“草稿”“临时的”“未完成的”“即兴的”等丰富意涵，是主体、客体与本体在自然状态下的鲜活呈现。一旦过于修饰，便易失却其本真的自然之感。画面中追求三维效果的“幻真”物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真”。素描应是一个开放的概念——它旨在捕捉生命最本质的韵律与力量。它不再囿于学院派的严格规范，而成为一种朴素而自由的视觉表达，鼓励个性化的探索，进入独立、情感充沛的创作领域，呈现出多元的面貌。在雕塑语境中的素描，往往从形体与空间出发，注重造型的结构性与整体性，在分析与捕捉中强调“重体”，且“体需有形”。这类素描具有强烈的建构张力与形体张力。对客观物象的观察，应是空间中立体的、多角度的审视——需围绕对象走动观察，理解其完整的形态结构，而非仅停留于对表象的描摹。这样的素描体现出鲜明的雕塑本体意识：减法多于加法、整体高于局部、概括归纳胜于精细刻画。有时，笔如雕刀，在纸面上“雕刻”形体，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自然物象，如同将生命的形体从大理石中解放出来一般。然而，结构素描则代表另一种分析路径，更倾向于理性与秩序的力量。它通过严谨的视觉架构，在平面上构建出具有气势的结构系统。
孙震生
素描在传统意义上常被视为创作的“习作”，与作为独立“创作”的界限曾较为分明。然而，在当代艺术语境中，这一界限已日趋模糊。素描有时承担着收集素材、推敲构图、勾勒草稿的功能，带有明显的随意性和碎片化特征，成为创作前期不可或缺的准备环节；而有时，它又以其完整性与经典性，直接作为最终的艺术表达，成为一件独立而成熟的作品。在我的创作过程中，素描同样扮演着双重角色。每一幅完整作品的诞生，往往伴随着大量素描资料的积累，它们是我构思与实验的视觉笔记，辅助我逐步推进创作。但在此过程中，某些素描因深入的形象刻画与完整的形式表达，本身就具备了独立展示的价值，从而跨越了“习作”的范畴，成为独立的素描创作。纵观中外绘画大师的实践，我们也能看到这一双重性的体现：一部分素描明确作为研究或素材存在，而另一部分则已成为艺术史上公认的经典。因此，素描的身份并非固定不变，它在艺术家手中随创作需求与情感状态灵活转换——既是探索的过程，也可以是过程的终点。它既服务于创作，其本身亦可是创作。
问题九：素描的未来路径是什么？
蒋采萍
素描不应只属于学院派。未来，素描更应在社会美育中发挥作用，成为一种普遍的视觉素养——人人可学、处处可用。艺术成长离不开开放与学习。我的同学卢沉曾说：“最差的画里也可能有闪光点。”这句话让我终身受益。无论是素描、色彩，还是中西媒介，只要有益于表达，都值得借鉴。艺术没有固定路径，唯有保持探索之心，勇于实践、善于吸收，才能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唐勇力
面向未来，青年一代画家的成长依然需要从素描出发。唯有通过素描，才能培养敏锐的观察能力、深刻的造型理解力和扎实的表现功力。而这一切，最终都将服务于“形神兼备”的艺术追求。
何家英
我们应树立宏观的素描观：凡是以造型为目的的基础性绘画实践，皆可视为素描。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发挥素描在当代中国画教育与创作中的积极作用，推动艺术在传承中不断创新。
方向
要谈素描的未来路径，首先得弄清楚什么是素描，这是一个根本问题。但随着现当代艺术的发展，人们对素描的理解已经变得非常多元。尽管教科书里有明确的定义，但在实际的艺术实践、艺术家创作和批评讨论中，这些传统概念早已不够用了。素描不再只是一个训练基本功的手段，它的意义变得更加开放和丰富。今天，素描更应被视为大众美育和社会美育的一种基础素养。当人们在生活中开始关注线条、结构、比例和空间感，美的感知就悄然融入了日常。这种积累，反映的是社会整体审美水平的提升。随着社会文化语境越来越丰富、包容，我们或许会更期待艺术能带来怎样的价值和深度。而素描的未来发展，本来就不该被强行规划或限定。不如回到美育本身，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做、去教、去实践。相信在这个过程中，素描的未来路径和意义，自然会慢慢显现出来。
赵培智
素描一直在大众美育和社会美育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是一种普遍的视觉语言修养，精英化、学院化只是素描的专业路径而已。
白晓刚
在专业教学中，素描依然是培养艺术家或艺术工作者不可或缺的基础路径。但若将素描视为一种工具——一种认知方法、思维方法，乃至将所知所感视觉化的能力——那么它在提升公众审美能力和艺术修养方面，就具有更广泛的价值。理想的状态是：素描既能服务于专业人才培养，也能融入大众美育，二者并行不悖。通过素描训练，更多人可以发展出基本的审美判断力和视觉表达能力，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将感受与思想转化为视觉形式。随着素描教学被更广泛地理解和接受，它有望成为提升全民审美素养的有效途径。
【后记】素描不仅是“画画的基本功”，更是人类用视觉理解世界、表达自我、连接文化的根本方式之一。在技术加速、图像复制泛滥、文化多元交融的今天，素描的价值正被重新发现：它既是传统的守护者，也是创新的试验场；既是手与眼的训练，也是心与脑的修行。
或许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它们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对素描最深刻的追问——我们如何通过一根线条、一块明暗，重新学会“看见”？
编辑 | 刘 晶
制作 | 殷 铄、刘根源
校对 | 安亚静
初审 | 殷 铄
复审 | 马子雷
终审 | 陈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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